日本 Z 世代導演東盛愛華,看家鄉「與那國島」的未來:海洋般廣闊,卻也迷惘

日本 Z 世代導演東盛愛華,看家鄉「與那國島」的未來:海洋般廣闊,卻也迷惘

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人物手上看似刺青的「針突」,是沖繩年輕女性的傳統文化。

Photo Credit:桃園電影節 提供

Bachiranun 是與那國島上的方言,中文是「永誌不忘」,這句話對東盛愛華來說,並非「不能」忘記,而是「不要、不會」忘記。而身為海島子民的他們,其實都承載著與那國島的未來──如同海洋般廣闊,卻又帶點對現實的迷惘。

從日本電影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(Bachiranun)的鏡頭中,可以看到海天一色的寬闊美景、路上行走的石垣牛、主角手上的針突刺青(ハジチ),還有故事中帶有特別涵義的烏龜。這些混合著傳統文化與自然意境的元素,都源自於「日本最西端之地」──與那國島。

與那國島是日本全境最西端的領土,距離臺灣宜蘭縣蘇澳鎮的烏岩角只有 108 公里,但也因為地處偏遠、發展受限,不只人口外流情形嚴重,就連傳統文化都將隨著時間更迭而凋零──1997 年生的 Z 世代導演東盛愛華(東盛あいか)就生長於此,對於這些現象有著最深刻的體會。

身兼演員與導演身分的東盛愛華,高中時期開始對「影片製作」產生興趣,大學前往京都就讀京都藝術大學電影學系表演科。在畢業前夕,她跟同學一起將島上的人、景、物化為影像,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是她的畢業製作,亦是首部執導、編劇、主演的長片作品。

畢業於京都藝術大學的東盛愛華,為本片兩度來臺進行宣傳。圖/李昀倢 攝影

本片被選為 2023 年桃園電影節「魔幻嘉年華」單元影片,東盛愛華亦來臺與觀眾進行對談。本次筆者代表《換日線》,特別於電影節期間專訪東盛愛華,希望從電影的製作過程,以及片中獨特元素連結起的記憶,帶領讀者一同探索與那國島的前世今生。

日本國境最西「與那國島」──生與死

「與那國島」是沖繩八重山群島中的一座小島,也是日本國境的最西端,距離臺灣只有 108 公里。在臺灣的日治時期,兩地皆隸屬於同一個國家,因此居民往來相當方便,甚至被歸類為同一個經濟、生活圈。

不過,經過歷史與政權的更迭,臺灣和與那國島逐漸斷了聯繫,在美軍託管結束之後,也成為了日本境內的「邊陲地帶」。與那國島近年面臨許多挑戰,不僅人口數遽減、先民逐漸凋零,就連島上的傳統文化也漸被遺忘。本片原名《Bachiranun》(ばちらぬん),即是東盛導演想要透過片名,試圖抵抗「這些消逝」的最終吶喊。

電影中的與那國島。圖/桃園電影節 提供

Bachiranun 是與那國島上的方言,中文是「永誌不忘」,「這句話對我來說,並非『不能』忘記,而是『不要、不會』忘記」。東盛愛華解釋,在時光和歲月的流逝之下,很多東西終究會流失、被遺忘,每個人能承載的記憶亦有限,「如果可以,我至少要把手中能夠握住的記憶,透過影像紀錄,帶到更遠的未來。這就是我拍這部電影的初衷。」

四大元素串連不同時空──興起與沒落

本片模糊了紀實與虛構間的界線,讓個人經驗與島嶼歷史文化相互呼應,試圖透過影像,記錄下島上的所有事情;許多在片中出現的人事物──烏龜、芭樂、海洋、刺青,對東盛愛華而言也有特殊的意義,它們在片中也都巧妙地「連結」起某些人事物。

烏龜連結起了真實與虛構情境。東盛愛華笑說,牠們是連結兩個世界線的關鍵角色,最大的原因其實是「眼睛」。「烏龜看起來有點懶洋洋、與世無爭,但其實都在看著我們人類的一舉一動。所以,我想要透過牠們的視角,來檢視我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。」

主角東盛愛華(右)與其他角色吃著芭樂。圖/桃園電影節 提供

芭樂從種植範圍為發想點,串連起了不同地域。因為氣候關係,日本全境只有沖繩適合種植,其中包括與那國島。在片中,東盛愛華與其他角色吃著芭樂、凝視彼此,意味相當深遠,「我認為,主角可以從身上的某些東西,跨越並看到更遠的世界」。此外,芭樂也是導演小時候經常吃到的水果,這也是她「記憶中的味道」。

海洋雖是阻隔,卻也連結起了每一座島嶼。在片中,東盛愛華跟當地居民一同走到海灘,觀察被海浪帶上來的漂流物、垃圾,「其中有一些不是沖繩的東西」。她說,每次看到這些東西時,都很好奇「它們究竟從何而來」。對她而言,海洋也是一個承載、運送的載體。

角色們手上的針突刺青,則連結起了與那國島的過去與現在。對於沖繩族女性而言,原本象徵「美」的成人儀式,卻在 19 世紀後遭到日本政府禁止;即使到了現在,仍被本島的刺青文化影響,將其視為「羞恥」的烙印。

東盛愛華並非出生在針突繁盛的時代,但她選擇在片中加入這個元素。她認為,「針突在這幾十年算是比較禁忌的文化,在價值觀上出現了很大的轉變」,尤其對於走過禁令的年長者而言,更將其視為禁忌。我們可以說,針突除了串連起小島上的不同時空,更點出了沖繩傳統文化的興起與沒落。

電影的製作內幕──真實與虛構

拍攝期間適逢疫情,東盛愛華與同學即使分隔兩地,依舊完成本片。圖/黃唯真 攝影

除了拍攝地點外,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最令人矚目的,還有其獨特的影像敘事──利用蒙太奇手法,交互穿插著過往回憶與現實情境,組建起時而虛幻、時而寫實的場景與對白,讓整部電影游移在真實與虛構之間。

東盛愛華笑說,這其實是一個無心插柳的結果,「我本來是要拍攝劇情長片,所以先一個人回到島上做準備,沒想到疫情就爆發了」。在緊急事態宣言期間,她不只沒辦法回到京都,就連其他組員也無法登島,形同隔絕兩地。她坦言,當時的確有些失落,但也不能浪費時間,於是她拿著身邊僅有的簡易器材,開始訪問島上的長輩,拍攝之餘順便做田調。

「做了很多訪問後我才發現,我在島上住了 15 年,但還是有很多東西,是我從來不知道的」,東盛愛華也在採訪當地耆老後,更暸解這座島上的歷史、文化,並讓她決定以紀錄片的形式拍下與那國島的景物變化。因疫情留置在京都的同學們,則設計出了劇情片的情節,最終,他們將這兩者結合,成為了現實、虛幻並進的敘事線。

「其實這些片段,有些是我做過的夢、有些是從長輩口中聽到的島嶼歷史,還有一些,是居民對於與那國島的未來展望」。為何要把自己做過的夢放入片中?東盛愛華認為,夢境就是人的潛意識,當中可能包含對島嶼的情感和想像。

東盛愛華(右)與當地耆老聊天,卻不禁落下淚來。圖/桃園電影節 提供

有一些看似細碎的畫面與對白,其實也包裹著特殊的意涵。像是東盛愛華以主演身份,在片中與當地長輩閒聊,卻在過程中潸然淚下。

東盛愛華解釋,當時從耆老的口中,聽到了家人與小島的連結與故事,「尤其我離開這座島、在外地生活已經 10 年了,回來看到阿公年老、島上也起了許多變化,我卻無能為力」,無奈又感傷的情緒,即在那一瞬間爆發開來,「那是帶著現實殘酷,所流下的眼淚」。

如何記得?──過去與未來

過去會逐漸消逝、記憶亦會逐漸淡去,那麼,要如何才能記住島上的各式風土人情呢?

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一共安排了 5 位要角,但彼此的關係和交集並不明顯,宛若 5 條平行的故事架構。不過,東盛愛華其實做了許多「特別的安排」,不僅把角色與島上元素結合,甚至直搗記憶核心,用了截然不同的「感官」來詮釋這個故事。

「其實這 5 個人,都是有點超脫人類的存在」,東盛愛華提到,這些角色都是島上元素的化身,像是祖先、神明、大自然,對於當地居民而言,這些都是相當重要的精神象徵。

東盛愛華也將觸覺、聽覺、味覺等「五感」套入角色之中,她認為,存在腦海當中的記憶,可能會因為時間流逝而淡化,不過透過五官的「感覺記憶」(Sensory Memory),更能夠把當下的景況記錄下來。

沿著故事的時間線摸索,也會發現這些角色存有「共通點」。身為海島子民的他們,其實都承載著與那國島的未來──如同海洋般廣闊,卻又帶點對現實的迷惘。

穿插著現實與虛幻,乘載著導演對與那國島的記憶。圖/桃園電影節 提供

居住在島上的世世代代,一直都站在選擇的十字路口,面臨著一股「不知道自己過去從何而來、未來又要從何而去」的未知感。東盛愛華認為,不論是現實生活或是電影中,大家可能都身處在這股混沌之中,但她也相信,只要持續努力,終能追尋自己想要的一切。

「我不會忘記這座島上的所有事情」,這是東盛愛華對「永誌不忘」(Bachiranun)的詮釋。她也認為,每一位觀眾在觀影的過程,都會將自身的經驗、記憶帶到故事中,「到底什麼東西是永誌不忘的?相信每個人都會有不同的解讀。」

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在臺於國立東華大學首映,並在 2023 年「桃園電影節」進行特映。東盛愛華期許,臺灣人可以藉由這部作品更認識與那國島,她也希望可以早日開放直航,讓兩地居民能夠繼續往來,重新找回那一條「生死之間的記憶」。

筆者代表《換日線》專訪電影《國境之島的生與死》導演東盛愛華。圖/李昀倢 攝影

特別感謝:劉傳啟、張克柔、李昀倢、黃唯真、桃園電影節

執行、核稿編輯:孫雅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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